蒲涧子

不擅卖萌。

【蔺靖】少年游3

第三章


“出云”一剑,长三尺三寸,以黄铜为剑鞘,以精钢为剑身。那剑鞘上刻了龙腾云,凤乘风,各张牙舞爪、气势飞动,活灵活现。把手上镌刻隶书二字,正是“出云”。萧璟抽出剑看,寒光凛冽,如同秋水,忍不住赞道:“好剑!”

两人又说笑几声,各自并不推辞。因商议着出城,萧璟将踏雪赠了温吞书,于是又去选了一匹马,马是通体黑色,在夜里绝看不见的,蔺晨便硬起了名字叫做“小黑”。小青小黑两匹马便亲亲热热挨挨擦擦混闹。

由滁州向北,最近的本来是睢州,其次便是下邳。因蔺晨提议趁便去看看温吞书,两人便沿路向下邳而行。这一路却极少大县城,只有零落的几个村庄,也没有客店驿站。两人因在城里耽搁了些时光,看看这一日赶不到下邳,商量到时寻个村落人家住下。

一路上也是风光秀丽,两人看花听鸟,说说笑笑,不觉红日西沉。前头恰好有个村落的样子。蔺晨先跳下,回头看萧璟。后者也要下马,小黑忽然不知踏着什么,猛地一撅蹄子,萧璟“嗳哟”一声,掉下马来。

蔺晨忙得三步并作两步,风一样地冲上前去,手里便是一沉,他自己也往地下一坐,禁不住却大笑起来。萧璟两手挣扎着要坐起,高高的个儿,倒在蔺晨怀里,竟然也不觉违和。听见蔺晨大笑,恼羞成怒道:“还不放手!”

蔺晨放了手等他翻身起来,却又将他往下一扯。萧璟站不稳,跌坐在地下,正要说话,蔺晨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另一只手指向远方将坠的太阳。

天仍极蓝。有很厚的云,被夕阳的光彩染得红了,边缘且透出一点金。渐渐地那云遮住了太阳,不让它放出光华来,只留天际中间的部分,隐隐透着一抹温柔的浅玫瑰色。

二人两马,静静看这风景。


那个村子叫做李家村,听名,便知村中人多李姓。蔺晨与萧璟借宿的是村子最南面的人家,这家却不姓李,姓陈,只有一位老妇与她的孙子两人住着,便给他们腾出一间空房来。

老妇大约也有六十多岁,忙里忙外,倒叫两人不好意思,跟着帮忙挑水担柴。那个小孙子只有十一二岁,坐在屋子里读书,老妇不肯让他帮手。蔺晨与萧璟都没做过这些活,觉得新鲜,格外卖力气。

水也挑满,柴也垒齐,萧璟不会弄火,在院子里帮着收拾晒的咸菜,因与老妇攀谈,忽然问道:“您的儿子不在家里么?”

老妇微微一哂,不肯说话。听见蔺晨在厨房里喊道:“好了,这个火燃得好旺!”老妇便把咸菜放下,转头进房里做饭。蔺晨出来,萧璟向他说:“这家只有祖孙两个。”说着叹道:“战乱连连,只在穷苦人家抽壮丁!城里那些高谈阔论的文士还养着打手,倒可以无忧。怪不得老婆婆要孙儿只专心读书。”

蔺晨“恩恩”地答应,也皱了眉,从怀里摸出一张字纸来说道:“我用写过的字纸引火,里面有这样一张。”

萧璟接了纸看,上面抄着一首诗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这是左思的《咏史》诗。字是那个小孙子写的了,笔法还稚嫩。萧璟读了两遍,看蔺晨,两个人都不说话。


吃了饭,萧璟仍和老妇说话,蔺晨趁这空,悄悄跟那小孙儿走到房里。看他又拿出书来,一笔一笔慢慢地抄写。蔺晨便上前道:“吃了饭就读书,不怕积食。”

那小孩儿年纪虽然小,举止已经很老成,听见这话只看他一眼,答一句“书山有路勤为径”,默默又低下头去。蔺晨想一想,拿出那字纸道:“这是你抄写的么?为什么抄这首诗?”

小孩伸头去看,想一想答:“这是我爹爹常念的,他说好,我就记下了,每日里都要写一遍。”

“你爹爹呢?”

“爹爹死了。”

蔺晨手一抖,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纸。那小孩的口气镇静得很,竟不像是比他小三四岁的孩子。他到了今岁还将自己阿爹气得跳脚,不晓得世上有人没有父亲,是这样一种样子。

“怎么死了?”

“狱里死的。”

蔺晨又吃了一惊。他再问缘故,那小孩儿却不肯说了。蔺晨叹一口气,将字纸揣了,走出门去。

他回到房里,见萧璟已经等着,于是讲了一遍。萧璟原以为老妇之子是被抽了壮丁,想不到竟不是,因说道:“这家子很怪。我与老婆婆说话,觉得她气度不像个庄稼人,看来她的儿子也不像。恐怕原是士族,犯了官事。只是犯的是什么事呢?且,念那样一首诗的人,也不像个犯事的人,恐怕里面有冤屈了。”

蔺晨说:“我也正这么想。只是老婆婆不肯说,那个小孩子也不肯说。”他想一想,灵机忽至,道:“问一问村子里的人吧?”


因天色已晚,两个人且收拾东西预备安歇。只有一间房,这两人都从未与人住过,不免你踢我一脚,我撞你一下,把日间的事都忘了,笑闹到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收拾东西起身。两个人牵了马,走不几步,见人便打听那对祖孙家里的事情。庄稼人憨厚,给几个钱,什么都说。没问上三两个人,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陈家人本不住李家村,是前两年从大城里搬来的。他家原本是个大富人家,先辈走南闯北做生意攒下的家业,到此辈上,也积得千亩的地,万贯的家财。家里只有一个独子,读了一肚子的诗书,其人高标独举,风骨峥嵘,只是并没有什么显赫的祖先与亲族,又不肯行贿讨好,因此总不能入朝为官。谁想万贯家私叫人看得眼热,那城里的长官就捏造了一个罪名,将他下了狱,意思要家里拿钱来赎。一来二去,家底是掏了个一干二净,人却依旧死在牢里。树倒猢狲散,原先攀附的各色人等也都趁机偷了些财物跑了,只留下祖孙两个,拿仅剩的东西换了些钱,搬到李家村来,买了几亩薄田度日。陈家的这位老太太也是倔脾气,穷且益坚,仍要孙子读书,哪怕做个清贫君子。只说“我儿是为这份志气死的,不可让我儿白白地死”。

两人听了,叹息一回。

萧璟听见这样的事,已经忍不住拔剑而起了,更何况今日亲眼见着。蔺晨也十分不忿。萧璟又猜道:“此地最近的大城便是下邳了,想必就是从那里来的。又或者就是滁州。”问的那个人说“正是下邳”。蔺晨便道:“今日就到下邳,倒要打听打听这件事,把那个诬人讹钱害命的披了官皮的贼拿出来教训一番!”

萧璟也道:“说得是!”讲了一句,看了蔺晨两眼,忽然想到什么事似的,沉默起来。


慢慢地牵马出了村到路上,两个人骑上马,萧璟才忽地问:“蔺小友究竟是什么人?”

蔺晨顿了一顿,笑嘻嘻道:“你看我是个什么人?”

萧璟说:“小友这样的年纪,不在家中呆着,且又有这样的身手和这样的志气。这个姓氏又少见,我竟猜不着。”他分明猜着。

蔺晨收了笑,朗声吟道:“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转过头来说:“萧兄知晓我是今后要做一个大侠的人,也就够了!萧兄是什么人,我也一样不知道,也不曾猜,是不是?”

萧璟又沉默了半日,才答话道:“很是……很是!”

两人俱大笑起来。日色正好,绿杨如玉,红花胜火,策马扬鞭,北行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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