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少年游6
第六章
萧璟醒的时候，见蔺晨守在他旁边睡着，不免吃了一惊。他的记忆里两人还是吵了一场以后的状态，因此很不解。他小心翼翼地要在不惊动蔺晨的情况下起身，却觉得脸上作烧，嗓子里吞过沙土一样难受，忍不住咳嗽一声。蔺晨立刻惊醒，看萧璟已经睁着眼睛，忽然很温柔地笑起来了。
“醒了？”
萧璟点点头，想开口要茶喝，蔺晨按了他一把，转身去倒茶：“不要说话。”他端了茶杯过来，扶萧璟坐起，很不由分说地喂他喝水。萧璟说不出话，又挣扎不动，只得由着他喂了。蔺晨又起身去不知道弄什么，一面说着：“你昨日不知道发什么疯，跑到雨里头喝酒——不要起来！——你酒量又浅，又是冒雨，我晓得你今天一定要难受。是不是？”
说着，他已经端了一个碗回来，一股古怪气味直冒，里头黑乎乎的一碗药。萧璟反应过来，惊吓地摇头，蔺晨笑嘻嘻说：“我也自小学医，开的方子绝对可靠。乖，把这药喝了，拿榛子酥给你吃。”
这还不是大夫开的药！萧璟瞪圆了眼睛，紧紧抿着嘴，摇着头，全忘了眼前人比自己还小，只是往被子里躲。蔺晨大笑起来，只觉他倒像一只小猫儿。见萧璟这般躲着，想一想，说：“你比我还大几岁呢！怕苦？叫我看笑话么？”
萧璟不吭声，半日，觉得方才茶水浸润过喉咙，好些了，才勉强哑着嗓子说：“你还知道我比你大呢。你治过几个人了？开的方子，我敢喝么？”
“原来是怀疑我的医术！”蔺晨笑道，“什么大夫没有第一个病人的？什么《素问》《本草》之类，我也精通；什么君臣相佐的道理，我也知道。你这不过是受了一点风寒，难道还要我背一遍汤头歌给你听？”不由分说，揪着萧璟的衣领子把药灌了下去，弄得萧璟咳了个惊天动地。
蔺晨丢了空碗，把茶杯递给萧璟，又去拿了桌面上一直放在那里的一个盘子，方坐下来。萧璟看见盘子里是榛子酥，想起之前蔺晨哄他说“喝了药拿榛子酥吃”，不由自主竟红了脸。蔺晨却不觉得，笑嘻嘻拿一块，递到萧璟嘴边上。
萧璟“啪”一下打掉他的手，道：“谁要你喂！我嗓子涩得很，并不想吃。”
“那么我就倒茶来给你喝。加些蜂蜜，好不好？”蔺晨仍不生气，居然一门心思地扮一个最和气的笑脸儿角色。他果然倒了茶来，见萧璟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像有一肚子的疑问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心里早已开了花了，却仍不解释，故意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昨日去钦差府里，怎么样了？”
萧璟被他这一提醒，果然“啊”地一声，催着问起来。
蔺晨把茶递给他，开口道：“我见也没有见到王小姐一面，倒是陈家的事情……”
他一句一句地，把昨夜在钦差府听见的话全告诉了萧璟。又说道：“那个幕僚说话圆滑得很。这始终是一桩陈年的老案子，他又说那些财物都是陈思送他的，陈思已死，不免死无对证。虽然陈家老太太还在，也告不准他讹人钱财这一条。而且这案子并没有判，陈思死在牢里，他最多是个不察之罪，就是翻案，也不过把几个狱卒拿了顶罪。那幅王羲之的字，有他亲口说过的话，大概可以叫他还给陈家，但是其余的东西呢？何况这样一个人，绝不会只犯着陈家一桩事。难道在别的事上面就放过他？”
萧璟还头疼着，想不清事，只问：“蔺小友有什么看法？”
“依我，”蔺晨笑笑，试探地说道，“管什么混账王法！趁着夜黑风高，摸到他府里去杀了人，劫了财，还给陈家，利落方便得很！”说着，他眼神专注起来，观察萧璟的神色。
萧璟听了这话，怔忡片刻，居然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蔺晨没有想到他如此回答，一怔，反说：“杀人可是犯法的事。”
“我并没有拘泥于王法。”萧璟看他一眼，轻轻说，“这个姓吴的，杀一千次也不够。只是蔺小友可杀过人？”
蔺晨沉默不语。萧璟等了半日，不知自己说错什么，只怔怔地看他。蔺晨忽然笑道：“这且不论。萧兄以为我是无知莽夫么？不过玩笑罢了。‘杀’，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痛快，却不好。而且他到底是个朝廷命官，若先杀他，我事后必是不能不逃走的，又如何救王小姐呢？”
他把“逃走”两字说得倒坦诚，萧璟不禁笑了起来，道：“我原说了我直接去请刘乞知把王小姐送出来……”说到这里，想起昨日的事，住了口不肯说了。
蔺晨不接这话茬，只说：“我又想到，不论什么办法，就这样带了王小姐走，她也只有隐姓埋名，躲着官府过这一生，温书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挣不出一个前程来，怕不甘心吧？我另有个打算，只是还没有见过王小姐，不知成与不成。”
萧璟看着他。蔺晨只不说话，半日，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快把茶喝了，不然凉了。”
萧璟把杯子一放，气得咬牙：“我等你说你那个‘打算’呢！”
蔺晨仿佛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你等着这个啊，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哎哟！不要打脸！”
蔺晨武艺高强。
也许看官们还记得，他须臾之间就可以放倒两名壮汉，事后还漫不经心地擦爪子——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再次进入了已经因为昨日的入侵事件更加守卫森严的钦差府。
这次他见到了王小姐。
王小姐是个很美的姑娘，尽管她不吃不喝不打扮把自己弄得十分狼狈，她仍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她有一种忧郁而倔强的神情，那神情非常美。她一见蔺晨闯入，几乎失声尖叫，慌得蔺晨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要叫？”
蔺晨拿出从温吞书那里借得的信物——玉佩——从温吞书手里拿到这东西可费了他很大的功夫——松开手道：“你先看看此物。”
王小姐立刻认出了那玉，叫道：“温郎！”
蔺晨道：“你认得这玉就好。”
王小姐自然认得。她于是整一整衣裳，理一理头发，请蔺晨坐在小榻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了，垂头问道：“公子是何人？”
“好管闲事之人。”蔺晨回答，“我也不说那些迂回曲折的客套话了，温书生希望救你出去，我应承管这件事。本来，今日已经可以带你出去，但是，我另有一件事情也要办，因此先要问问王小姐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小忙。”
王小姐神色稍有些犹豫，问道：“温郎好吗？”
“他成日痴痴看这玉佩，人倒还是个活人。”
王小姐听了，又垂了头默默无言。蔺晨觉得有些古怪，继续道：“我今日便救你出去，这也可；我请朋友在刘乞知那里活动，将你改换姓名放出去，这也可；你若愿意帮我的忙，就是帮朝廷也立个功，到时还你自由，不做人家的奴婢，也不用隐姓埋名，你看，这又如何呢？”
王小姐听了，似乎也并不欢喜，问道：“什么忙呢？”
蔺晨见她如此，倒庄重起来，把陈家的事情，讲了一遍；又道：“你只需如此如此，就是帮我了。说不得要委屈你些。”
“这吴大人，想是吴静了。”那王小姐听了，想一想说道，“我从父亲哥哥那里，略听过他几件事情，是个不好的人。那个幕僚模糊记得姓高，前两年调戏过我的丫鬟。这样的人，我出一份力，也是该当。请公子放心。”
蔺晨说道：“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实在不成，我就夜里潜进去，一剑杀了他……只是累及我的一个朋友。况且这又好替你脱罪。”他说着，就想起萧璟，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王小姐只说：“那定是公子极看重的朋友了。”
她笑了一笑，怔怔地出了一会神。蔺晨本要说话，见此便不说了。片刻，王小姐起身走到一边，拿起笔写了几个字，折起来交给蔺晨道：“请公子替我将这信带给温郎……不……”她忽然缩手道：“还是日后再说吧！抱歉……”说着，施了一礼。
这是越发古怪了。蔺晨端详她一会儿，说了一句：“你可记得，温书生还等着哩！”
王小姐低声说：“知道。”于是收起原先的信，另写了几个字，交给蔺晨。后者虽仍觉古怪，也就拿了信去了。
——ＴＢ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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